
二姐
离开故乡三十几年了,许多关于故乡的记忆却无法抹去,二姐就是我记忆中抹不掉的一道痕。在我成长的记忆里,二姐如同母亲一样。
二姐是我大叔的大女儿,大叔独自在南京工作,婶婶去世早,二姐十四岁就在老家挑起了生活的重担,那年最小的弟弟才四岁,印象中二姐一直在洗衣服、晒衣服,冬天的时候水常常结冰,所以我印象中二姐的手常常是红肿的,我由于年纪小,但是那时候也看不出生活的苦,听到二姐嗓门总是那么爽朗。
大叔家和我们家同住在一个小院子里,所以二姐家和我们家也如同一家人一样。小的时候,二姐特别喜欢我,人家爱笑我是她的尾巴,逛街、割猪草都带着我。我小时候非常邋遢,但是每次看电影二姐总是带我一起去。走不动了,二姐就背着我,尽管我经常鼻涕都流到她的肩膀上。她那么爱干净,也不嫌弃我。那个时候看电影跑个七八里路也是常有的事情,有时候我就在她的背上一直睡到家,有时候母亲担心二姐累坏了,不许我去,二姐总是急忙乐呵呵地说:“没事没事,弟弟自己会走的”。但是,每次都是照样听着她哼着《彩云追月》熟睡而归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我读高中后,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,二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。早就听说二姐要出嫁了,由于舍不得弟弟妹妹,二姐的婚姻一拖再拖,我和二姐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。终于在一次周末回家的时候,二姐来找我,她拿出了许多军人的照片给我看,我知道那是二姐夫,她真的要出嫁了,我们都不说话。她还像小时候帮我剪指甲、掏耳朵,我却有点不自在,时间过得很慢,那天二姐给了我一块钟山手表,那正是我梦寐以求的,但那天却高兴不起来。因为就在前几天,我还在晚自习逃出学校看篮球比赛,而二姐却希望我爱惜光阴。二姐的婚礼很简朴,几乎没有什么嫁妆,参加婚礼的人都说二姐很傻,当这么多年的家就不知道为自己置办点什么,而我却鼻子酸酸的。
再和二姐见面就是在大学操场,由于没有电话,事先也没有联系好,二姐知道我喜欢打球,就在操场上等我,傍晚的时候还终于被她找到了,原来二姐和二姐夫婚后不久就到扬州开小吃店,这次是利用周末到南京来看我,他们到我宿舍,帮我收拾了一番,然后带我去了中央商场,由于是冬天,帮我挑选了一件羽绒服,我一看价格那么贵,实在是不肯买,但是二姐执意帮我买下,其实我爱运动,又年纪轻,真是不觉得冷,大学四年一直也没有穿过,现在只记得羽绒服是墨绿色的,拉链是双的。
毕业前的冬天,我又去了二姐的小吃店。小店整洁、明朗,正和二姐人一样,那天二姐做了我爱吃的老鸭汤和清炒虾仁,剥虾仁的时候,我又看到她那双红肿的双手。那天店里客人也很多,尤其是老家人多,那个时候外出打工的人还不多,二姐的小店常常是村里人到扬州的中转站,没有找到住宿的,晚上待客人走后就在店里打地铺,我那天也在地铺睡了一觉,如同回到故乡一般,睡得很香。
十年前的初夏,我陪同从加州回来的老师去瘦西湖游玩,本想去二姐的小店吃饭,但怕怠慢了客人,后来还是去了富春饭店,点了龙井虾仁,虾很鲜嫩,茶叶也青绿,但是我吃起来还是觉得少了味道,由于要尽早赶到金坛办事,所以没有来得及去二姐的小店看一下,当时觉得离得很近,见面的机会总归很多。但当车子启动的时候,我的心好像掉了一下,好在那天老师送了几瓶澳洲的羊油,正合二姐需要,第二天就给二姐寄去了。
到了冬天,再和二姐见面时,她已生命垂危,那时已是乳腺癌晚期,听出我的声音,她奋力睁开眼睛,似乎闪出了一丝亮光,但很快就闭上了,看到她几乎不省人事的样子,我的心如同瘦西湖的水一样被寒风吹碎了,扬州好像一下子变了颜色。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,二姐常常考虑的是别人,唯独不会考虑自己,她常常把最好的给别人,留给自己的却很少,她把难担的担子背在自己身上,太累了。我也一直想送给她一本《圣经》和播放器,但是一直认为时间还多,所以没有付诸行动。我虽然是个基督徒,却没有把像她一样把最好的给别人,没有把最好的给我二姐。
两年前,再去二姐的小店,因为拆迁早已不见踪影,三月的扬州已是杨柳青青,草长莺飞,我多么愿意像她背着我那样,也背着她,唱一首天上的《彩云追月》,让她也美美的睡上一觉。
往事成追忆……